朋友五首
今天,歌手臧天朔因病辞世,终年54岁。我一直记得他的歌曲《朋友》,有时候去卡拉OK,只要隔着门听到有人合唱这首歌,不用开门都能知道里面一定是一群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,把T恤扎在裤带里,一手举着啤酒瓶,一手搂着身边另一条汉子的肩膀,声嘶力竭,汗流浃背,热泪盈眶。
每一首流行歌背后都隐藏了一个时代,《朋友》的背后是中国的青春期,摇滚乐第一次在中国登场。当时人们感觉变化已经到来,跃跃欲试准备做点什么,却又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好。所以,那时候苏芮一首《跟着感觉走》仅仅用歌名就已经道出时代心声,大江南北高唱“跟着感觉走,紧抓住梦的手”,迷惘但是又莫名地感觉到振奋。崔健以《新长征路上的摇滚》来命名,其实仔细想来也很有意思---长征,目的地未明,但是长征两个字听上去又挺带劲的。
《朋友》是那个轻飘飘的时代里非常确定的一首歌,它告诉人们命运的改变即将带来,人们的际遇会千差万别,但是作为朋友,我是这个时代里伫立不动的一个点,永远在守候着你。它唱出了当时中国人内心中纯真的一面,也唱出了中国人心底里的惶恐,最后歌曲落在友情上,给人以安慰和鼓舞。人们总是借着老歌来抒发内心的情怀,《朋友》不需要借,它就是情怀本身。所以,它能够在时光流逝之中顽强地流传下来,保存了早已失去的摇滚时代的最后一点痕迹。人们曾如此纯真,也曾如此热血。
我认识《朋友》的词作者黄集伟先生。他的爱好是搜集汉语流行语和流行表达方式,在博客时代就用每周一篇文章的形式记录这些汉语的流变。如今,他在微博上以@黄老邪 为名,继续更新他的《语文快递》。我北漂十年,和许多文化人结交过,在我心中始终没有失去对黄先生的敬重。他为人处世的方式和《朋友》的歌词完全一样,当我刚来北京的时候,他经常打电话嘘寒问暖,每次约我吃饭散席之后,总是想着我初来北京,经济上不宽裕,一定拉着我一起打车,半路上把我放下。等我进入了互联网行业,有了稳定的收入和安稳的生活之后,他却悄然从我的社交圈子里消失。
除了记录词语,黄先生最大的爱好是放风筝。他有一对公子,双胞胎,一个起名黄佐思,一个起名黄佑想。他在起名上有一种特别的幽默感,他给自己的公众号起名为《与无聊共勉》。
我生命中第一首《朋友》不是黄集伟作词臧天朔作曲演唱的这首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《朋友》这首歌的位置被谭咏麟占据。它是我知道的第一首粤语歌,谭咏麟是我第一位听完整张专辑的香港歌手。当时,我要跑到同学家才能听歌。在昆明中华小学旧址隔壁,一栋两层楼的破旧木楼的二楼,在无数报纸和杂志的顶端放着一台双卡录音机,那是我自己流行音乐的起源。
谭咏麟的歌曲大多改编自日本音乐,这一点本身也很香港。他的《朋友》也不例外,作曲是芹泽广明。所以,不像臧天朔的《朋友》那样慷慨激烈,而是带着一点点回忆,一点点温暖,一点点忧伤,哪怕华彩部分也带着一点点忧伤。谭咏麟的《朋友》是另外一种东西,那是纯粹个人本位的作品,整首歌最打动人心,也是最能引起共鸣的,一共五个字:“是谁明白我”。如果说臧天朔的《朋友》其实写的是兄弟情,那么谭咏麟的《朋友》写的其实是知音难觅。所以,臧天朔的《朋友》里能听见江湖,听见兄弟,谭咏麟的《朋友》里只有孤独。
在卡拉OK里唱《朋友》,唱最多的不是臧天朔的朋友,也不是谭咏麟的《朋友》,而是周华健的《朋友》。这首歌被唱过如此多次,以至于每次听到前奏,都恍惚感觉有人正在往我手里塞话筒。那话筒在茶几上滚过不知多少次,海绵罩上吸饱了啤酒,正在滴滴哒哒落下来。它既没有臧版的热血,也没有谭版的优美,只有一种酒肉朋友的油腻,和精心设计的工业感。
周华健版的《朋友》歌词非常工整,该有的都有,所以该哭的都哭,一切都经过了精心算计。配上周华健的哭腔,第一句就让人觉得苦。“这些年一个人,风也过雨也走”,和所有油腻酒席上喝到半高需要抒情的时候一样:兄弟,你这些年不容易啊!大哥我都看在眼里,不容易,真的不容易!咱们不容易啊,都他妈不容易!这样就有一个奇特的现象:我从来没有和我的任何好朋友一起唱过这首歌。这首歌适合MBA班的同学聚餐,业务接口单位的部门聚会,以及传销组织的集体励志活动。它不是在歌唱友谊,而是在努力营造友情。就像是情侣旅馆,谁都知道那些浪漫的粉红色氛围和爱情并没有一毛钱关系。
还有一首《朋友》,来自无印良品。它是一首贺卡歌,也就是说,打动人的是歌词,最适合写在贺年卡上。至于说旋律,任何人听两遍也能跟着哼哼:谁能划船不用桨,行走江湖全靠浪。平白如话,带着民歌痕迹,开头还要起兴,用船和桨的关系比喻朋友关系。诡异的是,在这么多年里歌词的第一句深陷我的脑海,时不时就会自动蹦出来,就像是在旧时代里教书的夫子让我对对子。迄今为止,“谁能划船不用桨”这句话我已经配了无数下一句,最新一期是:只要有酒不喝汤。
最后一首朋友,是今天文章开头的《ともだち》,作曲者是玉置浩二。ともだち是日文,写成汉字许多人都应该熟悉:友达,意思就是朋友。我这里选取了钢琴曲版本,但它的确是一首歌。玉置浩二还写过一首英文名的《Friend》,但是我以为没有《ともだち》好听。玉置浩二写的《朋友》已经和友谊没有多大关系,几乎就是情歌。
日文里有一句相当伤感的话:ともだちいじょう、こいびとみまん,翻译为:友达以上,恋人未满。就是说两个人的关系要比朋友密切得多,但是又达不到恋人那样的程度。这样说起来日本还真是一种啰嗦的语言,这么长一句话用中文的话其实两个字就够了:备胎。在臧天朔唱《朋友》的那个时代,人们的情感关系还没有复杂到这样的程度。
算起来朋友一定程度上也是人生的备胎,绝大部分的路还得靠你自己,只是有这样一条备胎会让人安心很多,毕竟他和你一起经过了所有的风景。
题图:Bia唧和啪嗒在我家的第一夜
往期回顾:
周二搞事情:饭爷×和菜头(卖完了,别点了)
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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